亚坤夜读丨一方芍药（有声）

　　爷爷是个石匠，有一天，他从外面做工回来，带回一包芍药根，打算种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。翻土施肥时，邻居见了，笑话说，你一个粗人，既不是郎中，又不是文人，种啥芍药，种点瓜点些豆不好么？白白浪费了一块地。爷爷没理会，反而将地挖得更深，将土翻得更松。

　　第二年春天，芍药拱土而出，枝叶生长。谷雨过后，芍药逐渐高挑起来，叶片由嫩绿色变成了墨绿色，油光滑亮，花棵越发精神抖擞，长出一个个大花苞，像拳头，一个个伸向天空。立夏时节，花苞轰然绽放，一朵朵开起，姹紫嫣红，娇艳欲滴，满眼透亮，艳丽十足。

　　春夏之交，雨量充沛。下雨的日子，爷爷不用出工，他就搬出一把藤椅，提上一壶老酒，打开双卡录音机，坐在屋檐下，喝酒、吹风、听雨、看芍药、听花鼓。雨声滴滴答答，花鼓咿咿呀呀，一只小花猫蜷缩在藤椅下，眯着眼，睥睨着雨帘外硕大圆润的芍药花，倒是那只小黄狗，憨态十足，摇着尾巴走来走去，爷爷丢出一颗花生米，小狗腾空而起，一口兜住。

　　从外地来了个贩药的人，听说爷爷的芍药花开了五六年了，他围着芍药转了又转，满眼放光，开口问，卖么？爷爷摇头。贩药的人加价，五百块总可以吧？爷爷还是摇头，那年代五百块能买一头大水牛。贩药的人急了，这么高的价钱为何不卖呢？爷爷慢条斯理地说：我要看的。

　　邻居大叔听说爷爷种的芍药是个“金疙瘩”，悄悄留住贩药的人。第二天，等爷爷外出做工去了，怂恿奶奶将芍药卖了。三天后，爷爷回来，屋门前的芍药已经易主了。

　　贩药的人来挖芍药根，爷爷一直呆在家里没出门。贩药的人走后，爷爷看了一眼满院狼藉的芍药地，喊了声“我还没看够呢”，转身拿起锤子、石錾和铁杠，背起工具箱，出门去了。

　　现在，十里八乡老房屋的基石上，还有许多爷爷雕的八仙过海、龙凤呈祥、花鸟虫鱼等图案，栩栩如生。我看遍了他的石雕，硬是从没见他雕过芍药花。有次，爷爷的徒弟同叔在我家喝酒，说爷爷生前曾在一块青石头上雕过一方芍药花，花叶形神兼备，漂亮着呢，爷爷把它放在工具箱里，走到哪儿，背到哪儿。可惜至今我也没寻着那个工具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