仇进才
晨起,推开窗,拥一抹霞光入怀,用沾着露水和鸟鸣的清风翻开新的一天,也翻开桌前的书。在喧闹还没有从楼下涨起时,静静地阅读,是一份简单而美好的幸福。
早晨,习惯读古诗。不管是《全唐诗》《全宋词》,还是附带专业解读的《唐诗三百首全解》,都行,古诗本就是常读常新,不同的心情、不同的时间,会勾起不同的触动与联想。
窗外,杨柳刚好醒了过来,和刚刚探出河面的水鸭打声招呼后,悠闲地梳洗着及腰长发,风一吹,每一枚叶子都盈盈有光。掀开一页,书上正是贺知章的《咏柳》:“碧玉妆成一树高,万条垂下绿丝绦。”带着诗中景去读景中诗,它便不再囿于白纸黑字的束缚,而是直观地在我眼前婷婷袅袅出一片烟柳,每一株都饱含江水酝酿已久的绿意,诗人精心推敲的比喻、夸张和抒情都被真实地具象。杨柳风一卷,就把我带入物我相融、相映成趣之境。
当然,身边没有应景之物也无妨,早晨,感官保持着最灵敏的状态,想象力蓬勃得一触即发,一发就不可收拾。此时,摇头晃脑地读上一句“流莺三四语,啼破半窗青”,可以闭着眼睛幻想上半天。当一声声莺啼从耳畔倾落,当透过窗子的光渐渐染上青色,人便沿着诗句,抵达了传承在五千年文脉深处的自由与浪漫。
到了下午,大脑有些困顿,一些诗句过于晦涩反而会催眠。此时,需要一些深入浅出的文字牵起思考的兴趣,用优美的表达与温柔的哲思复苏神经元的活力。散文便成了我的首选。
最近读到林清玄的《发芽的心情》:“有时候我们面临冬天的肃杀,却还要被剪去枝桠,甚至流下了心里的汁液。那些懦弱的人,就不能等到春天,只有永远保持春天的心情等待发芽的人,才能勇敢地过冬,才能在流血之后还能满树繁叶,然后结出比剪枝以前更好的果实。”这不正隐喻着当下的生活?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,私人时间不断被剪去、被围剿,有的人陷入了无休止的自怨自艾与内耗,日子里再生不出多巴胺;有的人却怀抱着对未来坚定的希望,熬过这漫长而苦涩的阵痛期,等到了云销雨霁的那一天,不仅生活重归于平衡,而且脚下也多了飘逸的青云。
我想,散文的妙处,在于从不故意把哲理和情感藏起来,要一次次地咂摸与代入联想才能豁然开朗,而是主动将人引人胜景。它是牧童的遥指,也是桃花源前一块醒目的路牌。它带给人的,不是抑扬顿挫的吟咏跌宕出的满足,或是无垠与丰盛的想象萦绕出的愉悦,而是生活经验和阅历共鸣产生的惊喜,是为人处世的困惑与迷津得到指点后的感动,正因此,更能让人从身体与灵魂两个维度同时醒来。
晚上,则把书放在案头,翻开到阅读时随手写下的感想与笔记,拿起笔,把白天含苞待放的灵感唤醒。无论是一朵两朵地摘下插瓶,还是一簇簇、一树树地成段成文,沿着江水滔滔不绝,都宜于情感的抒发和宣泄。许多时候,书中的只言片语,偏偏会像一粒投到湖中心的石子,激起层层不绝的涟漪,并从中争先恐后地飞出燕子、蛙鸣与星子。等到一支笔停止酣畅淋漓的转动,纸上已是黑压压的一片龙飞凤舞。
若是突然卡住了——可能是一些往事遗忘在了岁月的案头,也可能是思想的体系还没有实现逻辑自洽,都不用焦虑。只要明天的清风还会继续翻书,只要一颗心继续如痴如醉地在书香中浮沉,终会有一天,窗子豁然打开,清爽的长风呼啸直入,吹得墨水跳出忘情的舞步,“晓看红湿处,花重锦官城”,稿纸上,花团格外锦簇。
日子里有了书香的氤氲,生命中就有了清欢的缱绻。待到睡前,读一点小说,在章节的悬念处,合书、熄灯。不知今夜是会坐在骆驼祥子的车上读《活着》,还是在蟠桃园的某一根桃树枝上,翘着腿听《聊斋》?无论如何,必然又是一场好梦。